■任崇喜

忍冬，这个名字，有孤傲之气。

天寒地冻，风冽水冷，让北方的冬日，显得有些漫长，即便有猫冬的心态，日子也得慢慢数着过。入了九，八十一天，是一个个劫，需要一次次度。画梅或对联消寒，这古典的文艺范儿，需要心境。

忍冬，多见在中医的处方里，氤氲有一股药香。它的元身，就是金银花，为我们所熟知。

春夏季，是金银花的青春期。它枝叶葳蕤，青藤翠蔓，四处攀爬，沐浴在阳光里，绽放出最舒展的姿态。目之所及，无论是在疏林田垄，还是在竹篱颓墙，都精神抖擞，青春无比。最让人喜的，是它造化神奇的花。在缀着朝露的清晨，一对花儿，生于叶腋之中，开得雅白，蒂带红色，映着蓬勃的朝阳，散发出点点幽香。转过午后，并蒂花中，有一朵先换了面目，变成黄色，香气随即浓郁起来。到了傍晚，那黄色花朵，因暮色的浸润，变得细腻起来，像美人头上的金钗。自此，枝枝对对，皎洁与澄黄辉映，缱绻曼妙，绮艳多姿。

在《本草纲目》里，这晨银晚金的花儿，唤做金银花，也叫金钗股。清代王夫之写过《金钗股》诗：“金虎胎含素，黄银瑞出云。参差随意染，深浅一香薰。雾鬓欹难整，烟鬟翠不分。无惭高士韵，赖有暗香闻。”一种花儿，能与珍贵的金银相连，又以高士相称，可谓对其“青眼有加”，身家不寻常。

“天地氤氲夏日长，金银二宝结鸳鸯。山盟不与风霜改，处处同心岁岁香。”金花银花并蒂并根并花，若是撷其一朵，另一朵花必紧随其下，形影不离。因为一蒂二花，两条花蕊探在外，成双成对，似鸳鸯对舞，故有鸳鸯藤之称。能与鸳鸯结合的，都是好名字。

在《夷坚志·再补》中，宋朝洪迈记载了一则故事：“崇宁间，苏州天平山白云寺五僧行山间，得蕈一丛甚大，摘而煮食之，至夜发吐。三人急采鸳鸯草生啖，遂愈。二人不肯啖，吐至死。”他形象地描述了鸳鸯草的形状：“此草藤蔓而生，对开黄白花，傍水处多有之，治痈疽肿毒有奇功，或服、或敷、或洗皆可。今人谓之金银花，又曰老翁须。”

就风韵和雅趣而言，金银花远远逊于忍冬，但人们喜欢这富贵的俗，何况清丽的花儿，有素雅的气质。张恨水曾说：“金银花之字甚俗，而花则雅……每当疏帘高卷，山月清寒，案头数茎，夜散幽芳。泡苦茗一瓯，移椅案前，灭烛坐月光中，亦自有其情趣也。”金银花匍匐生长能力强，适合做地被栽培，人们根据自己的审美意境，可把它那细而柔的蔓条，缠绕弯扎成花廊、花架、花栏、花柱，以及让它缠绕假山石等等。

虽然“此花长于田野篱落间，人视之与草芥无异”，但喜欢者不少，为其歌赋者比比皆是：“金花间银蕊，翠蔓自成笑”“世俗不知爱，弃置在空谷”“幽花发溪侧，间错金珠簇。徐看是鹭藤，香味浓可掬”“情知无俗姿，安能悦众目，一经题品余，名字跃岩谷”“天公省事压粉华，淡白微黄本一家。却被毫端勾染去，无端分作两般花”“金银赚尽世人忙，花发金银满架香。蜂蝶纷纷成队过，始知物态也炎凉”“声名非足羡，臭味独堪亲。心苟能无欲，花原不累贫。芬芳聊永日，黄白岂通神。试煮贪泉酌，知难易性真”……或道其香，或言其姿，或绘其行，或借花抒己胸襟，意象斑斓，哲理精邃，不一而足。

人们喜欢它，或缘于它的药性：“忍冬，茎叶及花，功用皆同。昔人称其治风除胀、解痢逐尸为要药，而后世不复知用；后世称其消肿、散毒、治疮为要药，而昔人并未言及。”金银花摘下晒干后，呈浅黄色，清香犹存。金银花茶，略微苦，却有回甘，是暑天清热败毒的佳品。

人们喜欢它，或在于它的家常：“引露牵风百尺长，繁花白白又黄黄。浮空一片金银气，好作医贫活命方。”清朝张德裕说：“今人多用其花随处有之，取之不竭。”“如此简、便、贱三字毕备之良药”，人们自然要“移根庭栏间，以备急。”

忍冬花期长，从春到秋，花开不绝。花谢，叶落，到了深秋，长长的藤，会长出紫红色的新叶来，在寒冬经久不凋。在冬日里，看着这藤，念着忍冬之名，让人感受到一种生命的暗示。

忍是“心字头上一把刀”，下面还摆放着一颗心。忍，原本就是一种默然的修行，在尘埃里开出自己的花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