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物疯长的夏日，蝉声拖得很长，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，从一片树林再到另一片树林，到处都是不安分的声音，到处都是火热的空气。

在那些滚烫的日子里，我们喊热的时候，母亲往往塞给我们一把蒲扇一本书：“老实坐着读书去，用点心读，读沉了就不热了。”

童年的乡村是鲜有课外读物的。家里仅有的几本书，也是做教师的父亲想方设法淘回来的。我刚上小学的时候，母亲给我的是《安徒生童话》。想来我也是极喜欢读书的孩子，要不然不可能翻来覆去，把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。《卖火柴的小女孩》《丑小鸭》《海的女儿》……读这些故事的时候，我总是出奇地安静，随着故事的悲喜情节一会儿哭一会笑，母亲总说我读书时是个傻孩子。

再长大一点，我有自己的选择了。热极了的时候就读哥哥的课本，还专挑清凉诗意的文章来读。读老舍的《济南的冬天》，“最妙的是下点小雪呀。看吧，山上的矮松越发的青黑，树尖上顶着一髻儿白花……”读朱自清的《荷塘月色》，“月光如流水一般，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。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。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；又像笼着轻纱的梦。虽然是满月，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，所以不能朗照……”读到妙处，小小的心里有一条潺潺的清溪流淌，浑身上下清清爽爽地舒坦，手里的蒲扇自然也不用摇了。

初一暑假，在城里读高一的哥哥带给我一本高尔基的《童年》。如获至宝的我完全忘了汗流浃背的暑热，一颗心彻底掉进了小阿廖沙的悲惨世界。吝啬专横的外祖父让我愤怒，宽厚善良热爱生活的外祖母、勤劳淳朴的小茨冈、正直善良的格里戈里又让我的心情趋于缓和，我热爱着他们，也非常钦佩坚强的小阿廖沙。这本《童年》，我读了整整一个暑假，小阿廖沙占据了我的整个思维空间。我不觉得热，更没觉得无聊，《童年》让我的整个暑假过得很有意义。

有一次去村南的麦田收麦子，热得汗流浃背的我对正在装车的哥哥说：“来段凉快的文字消消暑行不？”在城里读高中的哥哥普通话比我标准，他抑扬顿挫地背诵起了张岱的《湖心亭看雪》：“崇祯五年十二月，余住西湖。大雪三日，湖中人鸟声俱绝。是日更定矣，余拏一小舟，拥毳衣炉火，独往湖心亭看雪……”在他气喘吁吁却不失声情并茂的朗读声里，两手忙着捆麦子的我，脑海里想象着大雪下了三日的厚度，想象着湖面上散碎而晶莹的冰花，自觉脚底有凉气慢慢滋生出来，连仁丹丸都不用吃了。

·崔向珍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