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路来森

茶，有茶渍；汗，有汗渍。

茶渍，是茶香的沉淀，是茶气的凝结；汗渍，却是劳动者用汗水，印在自己身体上的印章，是劳动者在身体上，画出的“山河图”。

汗渍，有形。汗渍的形状，千姿百态，颇有些随心所欲。劳作的人，扬扬头，看看天上的白云，于是，汗渍也许就成为了一片白云；劳作的人，举目遥望，前面是广阔的田野，汗渍，或许，就成为了一块块田地，仿佛，正散发着泥土的芬芳；汗渍最丰富、饱满的形象，是庄稼，一棵棵高粱、一株株玉米、一团团棉花、一穗穗稻谷，劳动者劳作其中，庄稼最是了解他们，于是，它们就把自己的形象，以汗渍的图样，印在农人的脊背或者衣服上，以存纪念，以示感恩。

汗水，在脸上、在脊背上，纵横流淌，留下一条条河流状布散的汗渍，让人觉得，汗渍也很有一种大气，仿佛，大地之花在身体上盛放。

夏天里，我的父亲裸背在田野里锄地，一些蚊虫会在脊背上叮咬，于是，父亲便常常回手拍打，力道大，很远就能听到啪嗒啪嗒的声音，手印也深，指痕处，红红的。下坡回家，父亲依旧裸着脊背，衣服只是搭在肩膀上。回家后，母亲看到了，就望着父亲直笑，笑他脊背上留下的手掌状的汗渍。

父亲，又习惯性地回手，拍打一下，诙谐地自嘲道：“这就是劳动人民的象征啊！”

汗渍，有色。汗渍的色彩，通常是白色的，白如盐；若然，汗渍中融入了泥土，那么，汗渍也许会呈现为黄褐色。

汗渍的白色，是天空之色，是阳光之色。太阳悬在天上，把整个天空，照得白花花的，白得耀眼，白得刺目，穿透农人的脊背、衣服，把农人的汗水，制作成自己的色彩。那是一种印记，也是一种认可。白亮亮的太阳，见证了农人劳作的辛苦，于是，就把他们的汗水，变成一道道汗渍形式的印记。透过这道印记，我们能看到农人在田地间，挥汗如雨的情状；透过这道印记，人们更容易记住“汗滴禾下土，粒粒皆辛苦”的箴言。黄褐色的汗渍，则是泥土的色彩，汗水从脊背留下，流至脚跟，然后渗入泥土，浇灌了庄稼，于是，大地就以汗渍的形式，记住了劳动者的恩情。大地，用泥土铸造一枚枚印章，印在劳动者的脊背上、衣服上，告诉人们：每一枚“印章”，都是农人对土地的付出。

汗渍有色彩，色彩贯天地。

汗渍，有味。一种咸苦的味道，一种土腥气。

地位不同，认识就不同。达官贵人、公子小姐们，也许会嫌弃这种味道，说它“臭烘烘的”，唯恐不及，避而远之。而劳动者自己，却不这样认为，他们不是有“嗜臭之癖”，而是他们懂得汗渍味道的意义。他们知道：汗渍，是他们劳动的结晶体，汗渍里有他们的付出，更有他们得到的，或者期待得到的收获。

那些年，父母在家务农，夏日黄昏，父亲出坡归来，母亲总是习惯性地拿过他搭在肩上的汗衫，放在鼻端嗅一下。她闻的就是汗衫上的汗渍味，她从汗渍味中，嗅出父亲劳作的强度，嗅出父亲身体的疲劳程度。于是，笑一笑，做出最美好的饭食，来酬谢父亲一天劳动的付出，来表达一份对父亲的爱。

汗渍的味道，在一定程度上，就是劳动者的体香，就是他们劳作的土地的泥土之香。试问：何臭之有？

茶渍，是对一杯茶的记忆；汗渍，则是对劳动者自己汗水浇灌的记忆。

记住这些汗渍吧！感恩这些留下汗渍的人们吧！唯有如此，我们才能更充分地体会和理解“劳动”的意义，才能更为充分地认识：什么是“劳动者最光荣、最伟大”！